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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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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自從晚上在床邊發現了那些黑色幹癟的小人後,陳泥總覺得會有恐怖的事情降臨在她的身上,或早或晚她會被某種不可名狀的邪惡力量糾纏然後以淒慘的死法死去。

她總是盯著陳秋月的脊梁骨看,當她彎腰的時候她的脊梁骨很凸出,就像起伏的山脊,陳泥忽然意識到陳秋月很瘦。陳泥看向鏡子,鏡子裏的自己和陳秋月越長越像,她撫摸自己的脊梁骨,她沒有摸到那些鋒利的骨頭,她的背是柔軟的,被皮肉溫和的包裹住的。

她很害怕自己有一天會變得很陳秋月一樣,至少那些鋒利的骨頭沒有出現在她的背上,她不停的吃東西怕自己變得幹瘦,生怕有一天自己會和陳秋月一樣尖銳、蠻狠、鋒利,就好似一塊在火裏鍛造的利刃似的。

仿佛上天聽到了她的祈願,隨著年歲的增長她的身體以微妙的速度膨脹著,好似有人在往她的身體裏吹氣,她面色紅潤,時常微笑,有一頭水緞子似的飄逸長發。

於此同時,陳秋月卻越來越面目可憎起來,她比從前更瘦,臉也被太陽曬得漆黑幹硬,從後面看去她粗魯的舉止讓她看上去像個男人。她似乎也察覺到了在陳泥身上發生的奇妙變化,這些變化時常讓她斜著眼睛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陳泥,陳泥覺得這樣的眼神是有毒的,因為陳秋月討厭在她身邊出現任何美麗的東西,所以現在她企圖用淬了毒的眼神來遏制陳泥的變化。

即使陳泥在以優美的姿態成長著,也無法避免一些讓她覺得恐怖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

那天她從私塾放學,忽然感覺自己下面有一股暖流湧出,她伸出手一摸卻摸了一手鮮血,她感覺自己的世界在不斷的扭曲變形,眼前的農田和屋舍似乎變成了被地獄之火圍繞的煉獄,讓她大腦發昏,渾身灼熱。

她一定是要完了,她這樣想,陳秋月終於動手了,她通過一種古老邪惡的巫術讓她的器官從身體裏爛掉然後就此死去,一定是這樣!

她大哭著往家裏跑,既悲傷又氣惱,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周遭的空氣讓她無法喘息。

“你怎麽了?”陳秋月正在院子裏用一把榔頭修椅子,她擡起頭,不知道陳泥在哭什麽。

“你要殺了我!”陳泥扯著嗓子絕望的喊道。

陳秋月被陳泥哭哭啼啼的樣子惹惱了,她把榔頭扔到了地上,把陳泥一把扯了過去粗聲粗氣道:“你再做出這副模樣我就真要殺了你。”

陳泥挪開了她擋住了裙擺的手,她的襦群已經被血淋淋一片了。

陳秋月不屑的道了一句:“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呢?”說完她便起身去房裏找東西去了。

陳秋月給了陳泥一些疊起來很厚的布塊讓她墊在下面,並且詳細的與她說明了這些血是葵水,每個女人每個月都會來一次,不是什麽好事但也不是什麽壞事。

陳秋月說話的時候缺乏耐心,回答陳泥各種問題的時候很敷衍,但她卻說了許多許多,一直從傍晚說到了深夜,甚至跑出去帶了幾本花裏胡哨的書回來。

“這是什麽?”陳泥拿起這些書翻了幾頁然後立馬雙頰一紅把書給扔在了地上。

“春宮圖。怎麽了?”陳秋月對陳泥的反應啜之以鼻,把書從地上撿了起來。

她把春宮圖重新塞回了陳泥的手上:“不要和那些娘們一樣一談這個就好像有人在給她們喝毒藥。”

陳泥正色道:“這腌臢東西是畫給男人看的,我不看,臟我眼睛。”

陳秋月翻了翻眼睛:“人們覺得男人的情/欲是風流瀟灑,可一到了女人這裏就是骯臟是罪惡,你念了那麽多書,我問你你覺得這合理嗎?”

陳泥動了動嘴巴想要反駁,卻想不到如何反駁。

陳秋月繼續道:“是人便會有情/欲,我不是要你去學怎麽當婊/子,但你得明白你有權了解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克制也好,給予也罷,都是你的抉擇。而不是什麽也不知道,在沒了解之前就被人規訓,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利,做個愚昧無知的蠢物。”

陳泥皺了皺眉頭,不太情願的攤開了書:“那我看看吧。”

她原以為陳秋月會離開,讓她一個人研究這些讓人難為情的事情,可陳秋月卻坐在她旁邊,用一種毫不羞怯,稀松平常的語氣解釋書中發生的所有事情,她的樣子也逐漸消解了陳泥心中那種窘迫不安的情緒,甚至有一瞬間陳泥覺得這一切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並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陳泥睡前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從小到大陳秋月從沒有給她講過睡前故事,唯一一次睡前故事竟然是春宮圖裏的故事,也不知道別人的娘會不會捧著一本春宮圖和自家閨女徹夜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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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泥在私塾念書的這幾年周圍的許多同窗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繼續學下去,有的要回去放牛,有的要幫襯家裏,還有的要娶老婆了,當初一個班上二十幾個人如今只剩下幾個人。

除陳泥外的幾個男孩對於繼續念書的態度也有些搖擺不定,最終由於一場大雪把村裏的莊稼凍壞了一大半,他們都一致決定不再繼續念下去,要去臨沽城裏找份工作補貼家用。

只有一個人的私塾是怎麽也開不下去了,常先生的妹妹要出嫁了,他要籌錢給妹妹準備嫁妝,雖然私塾開不下去了但他依然很高興,他告訴陳泥他妹子被一個好人家看上了,他以後也要離開水田村,去臨沽城的私塾教書。

陳泥把私塾不開了的消息告訴了陳秋月,因為村中的大雪,她們家的地今年也應該沒什麽收成,恰好私塾不開陳泥覺得陳秋月應該會高興終於不用再給她交學費了吧。可是陳秋月似乎並不高興,她一個人一聲不吭去地裏幹活,陳泥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私塾不開了,陳泥覺得很輕松很自由,她終於可以不用早早的起床去念書,晚上也不用被陳秋月抽查問題,她經常一個人在村子裏閑逛或者坐在家裏繡繡花看看書,總而言之她很喜歡這種清閑的生活。

陳秋月卻似乎忙了起來,她總是早出晚歸,晚上回來的時候嘴裏罵著臟話,也不知道是誰惹了她。

後來有一天,陳秋月沒有回來,陳泥出門找了她半天都沒有找到她,一個去臨沽城裏買東西回來的大嬸告訴陳泥她看到陳秋月被官府的人抓了去。

“我娘被抓了?”陳泥覺得不可思議。

“你娘對著一個私塾先生罵罵咧咧,那私塾先生報了官,你娘被捉走了。”

陳泥連忙回家取燈籠要去臨沽城找陳秋月,卻見陳秋月一瘸一拐的走了回來。

“你去哪裏去了?有人和我說你被官家抓了,還說你和一個私塾先生吵架了,是真的嗎?”陳泥質問道。

陳秋月坐了下來喝了口水:“常先生不教你了,我就去臨沽城的私塾一家家問,看哪家肯收女學生,今天這家的私塾先生尤其可惡,不收就算了,還說女人都蠢不配讀書,我便與他罵了起來。”

陳泥也坐了下來,瞥了一眼陳秋月因為長期往返被磨破了的布鞋:“你被官府抓了是怎麽跑出來的?”

陳秋月對著陳泥神秘一笑:“你娘我可不是什麽普通人,區區幾個獄卒怎能關住我?”

又來了,陳秋月這人就是這麽狂妄自大,陳泥無奈的搖了搖頭。

“明天你就別去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念書。再說,家裏也沒錢了。”

陳秋月瞪了陳泥一眼:“你說得是什麽鬼話?就算我砸鍋賣鐵你也要去上學。”

說完陳秋月瞇著眼睛盯著燭火得意洋洋的笑了笑,隨後問:“你可知道今天那個私塾先生為什麽會那麽生氣嗎?”

陳泥想說:肯定是你用臟話罵人家,人家才會這麽生氣。

陳秋月卻道:“我告訴他我女兒是私塾裏學得最好的一個,比那些男娃娃強多了,他一聽便怒了,說我滿嘴謊話。”

陳秋月這是在誇獎她麽?陳泥微微一楞,從前無論她在私塾裏學得有多好陳秋月都不會多誇她一句。原來陳秋月也會因為她而感到驕傲。

“他們就是這樣,一旦發現你身為女子比他們做得好,便覺得是種羞辱是種以下犯上的褻瀆。”陳秋月如是道,“所以你要繼續讀下去,不要讓他們覺得他們是對的。”

陳秋月又在異想天開了,私塾的教書先生都是男人,誰會收她呢?她覺得陳秋月這番話讓她心煩意亂,她不知道該怎麽做,要是從前有女子和她一樣念書她便知道該怎麽做了,可是她是整個水田村乃至整個臨沽城裏第一個去私塾裏和男孩一起念書的女子,正因為她是第一個她感覺很不安,對自己的前途很迷茫失措。

早上,陳秋月又出去了,她知道陳秋月絕不會死心,她想象著陳秋月一瘸一拐的行走在臨沽城的模樣,忽然覺得自己很憂傷很脆弱,她百無聊賴著翻著隨手從書桌取來的《論語》,很想大哭一場。

就在她眼淚快要掉出來的時候,她翻到了一頁,上面的一句話被陳秋月用筆給塗掉了。

那句話原本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她鬼使神差的拿起筆,順著陳秋月的筆跡把那句話重重的又塗了一遍。很奇怪,就仿佛陳秋月的字跡有某種魔力似的,現在她一點也不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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